老實說，這麼久沒見……
他還以為，這人儘管生性不太浪漫，至少也會先給他一個闊別已久的微笑。
好吧，他承認。
沒有微笑，的確是他搞砸的。
「我要先洗。」
冷冷的聲音一響起，少年立刻伸手，做出了一個請的動作。當然，塔矢也沒跟他客氣，把身上的皮夾、手機全丟給少年，接過一旁服務人員適時遞上的浴衣，轉身就直接走進浴室。
碰的一聲，關門聲還有點大。少年哀怨地垂下腦袋。
「……你朋友看起來心情不太好。」等在旁邊的男子，笑瞇瞇地說了這麼一句。
「是啊，」少年嘆了口氣，「誰被可樂砸到，心情會好……」
這種相見的方式，實在……糟透了。
「……先生，你要不要先擦個手？」
「不用了。」
「我可以幫您弄一條濕毛巾……」
「……、也好……」低頭看看手上的東西，因為衣服黏黏的，所以少年先將東西放到桌上，脫了外套，蹲坐到光滑的地闆上。
男子不知道從哪拿出了一包濕紙巾，抽了幾張給少年。
少年隨便擦了擦手，接著拿起皮夾，東擦擦西擦擦，再掏出裡面的錢，一一晾在桌上。
「需要我幫忙嗎？」
「謝謝……」使勁甩出幾滴可樂後，少年又繼續搓起皮夾來。
男子也蹲了下來，抽幾張紙巾給少年替換，自己再抽幾張，拿起旁邊的手機，擦了擦，「幸好這支是有防水的……」
「是嗎……」少年擦得很仔細，根本懶得分心看一眼。
「我之前原本也想要這支。在門市試用的時候就覺得很順手，按鍵好按，螢幕又大，功能性、……呃、……也、…也算齊全……」囉哩囉唆的話，突然慢了下來。
「……怎樣？」少年莫名的擡起頭。
距離夠近，這一比對，還真是一模一樣。
啪地一聲，蓋起了手機。處變不驚的男子，揚起了專業笑容，「沒事。手機已經擦乾淨了，皮夾方面，需要我替您服務嗎？」
「……這有點麻煩。」少年將手上的東西推給男子，「怎麼擦都是黏的。」
男子接過皮夾，東摸摸西摸摸，「感覺還好……」
「不好。」少年無奈地抽了張紙巾，擦著手，「……隻要有一點黏就不行。塔矢的潔癖很嚴重，不然我們就不會來這裡了……」
「呃、這樣啊……」他想，這個叫塔矢的，應該就是直衝浴室的那位。「這樣好了，皮夾我順便拿走，我會請人替您清理，等一下會跟衣服一起送回來。」
「哇啊！你們這裡服務這麼好啊？」
「謝謝您的誇獎。」男子笑瞇瞇地點頭，「我立刻幫您聯絡專人清理。」話說完，男子就直接繞到房門邊撥手機。
少年無聊地轉回頭，浴室的門，終於打開。
「裡面沒有吹風機嗎？」少年愣愣地看著人。
「換你洗。」懶得多說什麼，塔矢直接拉開旁邊的空衣櫃，把剩餘的那件睡袍拿了出來。
少年走進浴室看了一下，乾濕兩分的豪華浴室裡，的確是有設置吹風機，不過、卻是整座設備鑲在大鏡子旁，看起來很高級，可惜不能外帶。
少年皺了皺眉，隨手再扯下一條乾毛巾，走回塔矢面前，「我可以等你吹完頭髮啊……」
「快點進去。」
「可是你的頭髮在滴水……」少年順手攤開毛巾，正想往塔矢頭上蓋，這人卻突然退了一步。
手一撲空，少年立刻闆起臉。
「……你的手是黏的。」塔矢看著他、的手。
「我的手才不黏！」少年瞪著眼，「而且我剛剛還幫你擦皮夾耶！」
「應該的，不是嗎？」
「你！你、……」聽聽這話，像是人講的嗎！
「你什麼。」塔矢微微皺著眉，伸手推推少年，「快去洗……」
「別推啦！」少年掙紮著，怎麼也不肯進浴室，「我都跟你道歉了！你幹嘛還跟我生氣！」
老實說，他不能昧著良心，說他完全沒在生氣。
偏偏，少年還眼巴巴地瞪著他。
塔矢眉心微動，伸手指指浴室，「……快進去。」
「我也隻是翻倒可樂而已！」
「……好。」伸手制止了少年一下，塔矢勉強換了個口氣，「你可不可以先進去，其他的等出來再說？」
「那你不要生我氣啊！」
「……進去。」
「我是被擠的！而且那塊紅地毯根本沒鋪好，我才會……」
「進去。」塔矢微微瞪了少年一眼。
「都說不是故意了啊！」
「……你哪一次是故意的？」
「至少這次不是啊！」
「……快進去！」
「真的不能全怪我！誰叫他們不把地毯鋪好、我……」
少年似乎還想辯解。
但，這根本不是他關心的重點。
連日來的疲累，讓他有點煩躁，塔矢深呼吸了一口，還是沒辦法緩和語氣：「……不是地毯的問題。這很明顯、是你的問題。」
「不是我的問題、……不對、至少不全都是我的問題！」
「明明就是你的問題！」
「……你！」好傢夥、幾天沒見！也不會讓他一點！少年氣呼呼地闆起臉，跟塔矢大眼瞪小眼了半天，才氣得大叫：「好！那我道歉啊！」
「誰要你道歉了！」
「那你到底想要我怎樣！」
「要你小心點啊！」
「……、你、……你、……」想不出適當的措辭來堵這該死的傢夥。少年指著人、你了半天，最後還是氣得轉頭，「你這個該死的傢夥！這麼多天沒見、你應該要對我好一點啊！」
碰的一聲，關門聲比他剛剛的還大。
「……呃、不好意思……」
說話聲，突然從身後傳出。
塔矢意外的轉回頭，男子拿著手機，笑得一臉尷尬，「……那個、我剛剛幫您聯絡好了，皮夾的清理沒問題。如果兩位趕時間的話，我可以立刻替您送件。」
塔矢低頭看了桌面一眼。也沒多問，僅是伸手抽了張濕紙巾，包好皮夾，拿給男子。
「……還有兩位的衣服，可以的話，我想一起送過去，時間上比較來得及。」
「……請、等我一下。」走回浴室前，塔矢猶豫了一下，才伸手敲敲門。
而這不敲還好，一敲下去，裡面立刻傳來了怒吼：「幹嘛啦！」
他很懷疑，這樣隔著門闆、隔著水聲，裡頭的少年還能聽到他在講什麼……所以，塔矢等了一下，才又伸手敲了兩下，「……你先開門，我……」
「不要！敲門也沒用，不準進來！」
這樣隔空叫囂，沒什麼用。
回頭看了一眼，男子還是那張非常專業、非常有禮貌的微笑。
塔矢緩了口氣，又伸手敲了兩下，「……阿光。」
這次，裡頭的人等了比較久，還沒出聲。
過了幾秒，浴室的門被打開，一顆濕答答的腦袋從後面探了出來。那張向來可愛的臉正闆著，一雙圓圓的眼睛，也還瞪著他。
塔矢梗了一下，不自覺地壓低聲音：「……衣服……」
聽到的第一句，不是道歉。少年又碰的一聲，關上門。
塔矢嘆了口氣。
後頭的聲音，也有點尷尬：「……沒、沒關係，我可以等。」
氣氛有點微妙。
正當塔矢還在猶豫要不要繼續敲門，一陣熟悉的鈴聲跟著響起。
塔矢走到矮桌前，看著一桌子的淩亂，忍不住又抽了一張濕紙巾，包著手機，拿了起來。
「……手機是乾淨的。」男子伸手示意了一下，笑瞇瞇地說：「我剛剛已經替您清理過了，您可以放心使用。」
他這話，反倒讓眼前的少年頓了一下。
身為專業的服務人員，男子自認自己的敬語使用得當。
但，少年擡頭瞥了他一眼。
那眼神，像是不太自在。
男子愣了一下。他看著少年走到落地窗前，接起手機………然後，他想起了裡頭的照片。
「……我是。」
少年的聲音，淡淡的。
少了剛剛那樣的情緒起伏。
「……兩點半？這樣會不會太晚？」拉開窗簾，塔矢盯著正前方的會場。
那頭，山崎小姐還在拼命示好，『……沒關係，真的沒關係。反正指導棋兩點才開放登記，那個、……兩位可以慢慢來，兩點半之前都可以。』
「謝謝。」
『……呃、別這樣……是我比較抱歉，真的，塔矢先生……』
「……………」
『……那個、之前答應你的事……因為一點溝通上的失誤……』
「算了。」打斷手機那頭的聲音，塔矢若無其事地說：「兩點半之前，我會趕回會場。」
『呃、不是、……塔矢先生，那個、……』另一頭的山崎，像是突然急了，『因為進藤先生今天有出席，所以、宣傳部那邊的已經、……、小林前輩！怎麼辦？快點幫我跟他解釋、……』
後面那段話，很顯然不是對他講的。
所以，塔矢安安靜靜的拿著手機。
幾秒過後，又換了那個叫小林的來接電話。
『……那個、不好意思，我知道這樣有點麻煩……』一句客套話後，小林的聲音突然變得可憐兮兮：『不過，可以請進藤棋士來一趟會場嗎？拜託！』
「小林先生……」
『拜託！隻是進來會場晃一下而已！』小林唉了一聲，『……那個、因為……宣傳部的人把名單交出去了，現在已經有幾家媒體來了。』
「……那又怎樣？」他並不覺得他們家那隻，有出名成這樣。
『……不、不是、……其實、是因為……唉，因為剛剛高橋老師接受訪問的時候，有提到進藤，天知道她沒事幹嘛講到他！你也知道、這代年輕棋士裡面，就屬你們最出名、最有話題性，那些專門採訪這一線的記者，有哪個不認識你們……』
「……………」
『……對不起，我講重點。』小林哀怨地說，『重點就是、剛剛藤田議員也來了，他對你們的話題性足以吸引媒體這件事，感到非常的開心……』
「……………」
『隻要訪問就好！拜託！至於指導棋，因為你原本就是上午場的，所以不用，進藤的話……我會找其他人來代替……我保證、隻是一個簡單的訪問，就跟平常一樣……』這話，像是不太能夠說服電話那頭的人，小林頓了一下，忍不住又問：『……那個、請問、我能直接跟進藤說話嗎？他的手機沒人接……』
聞言，塔矢看了浴室一眼，「……不太方便。」
『……唉……我就知道，進藤一定在生我的氣……』像是還想解釋什麼，小林的聲音越來越哀怨，『我真的非常抱歉……明明之前已經答應他了，還弄這個烏龍出來……』
「……答應什麼？」
對談還在繼續。
浴室的門，終於打開。
些微的熱氣溢出，少年一頭濕髮、肩上披著乾毛巾，拿了一個放衣服的小竹籠走了出來。
「……啊，請交給我。」男子見狀，立刻上前接過。他看了少年一眼，又說：「浴室裡頭有吹風機，在鏡子旁邊……」
「……我知道。」少年就著乾毛巾，擦了擦頭髮，「你們這裡可不可以叫東西吃啊？」
「當然可以。」男子放下竹籠，從旁邊的書桌上，拿起一本厚厚的簡介，「這前面有旅遊指南，後面這邊是菜單，電話在這裡，現在有提供午餐服務……」
「哇、菜色不錯耶……」少年忍不住讚嘆了一句。他自認聲音很小，但、還講著電話的那人，卻突然轉頭，看著他。
少年卡了一下。旁邊等著的男子，也擡頭看了一眼。
這種莫名的注視，讓少年一時搞不清楚狀況。
但，塔矢還是盯著他看，根本不管耳邊那支滔滔不絕的手機……
少年低頭看看自己，又擡頭看看向塔矢。
他也隻是想點個東西來吃而已……
「瞪我幹嘛。」少年皺起眉，忍不住又是一股氣上來，「……、我餓啊！」
這口氣衝得很。
理所當然、把氣氛弄得有點僵。
手機那頭的碎唸聲還在，塔矢沒有回應。他猶豫了一下，看著氣呼呼的少年，「……點啊。」這聲音，明顯輕柔了很多。
這下、換少年頓住了。
像是沒辦法反應出接下來應該說些什麼。
少年硬是卡了幾秒，才又開口：「……那、你要什麼？」
那雙大大的圓眼睛，衝著他又看又瞪的。塔矢瞥了男子一眼，抿著唇，低低說了句：「咖啡。」就又轉身。
剛剛那一瞬間的衝突，像是從來沒出現過一樣。
男子來回看了兩人一眼。他是不太瞭解、這關鍵的熄火點到底在哪，不過，值得慶幸的是，他身邊這位少年，終於緩和了一點情緒。
「……我要一份Ａ餐，一份Ｂ餐。」少年轉頭就開始講了起來。
男子愣了一下，連忙拿起桌上的電話，撥通後，立刻重複一遍，「……阿傑，房號２０２１，顧客要點餐。一份拉麵主食Ａ餐，一份Ｂ餐……呃，請問，飲料方面，需要幫您改成咖啡嗎？」
「果汁。」
「好的，飲料方面，一杯鮮果汁，一杯咖啡……」
聞言，還在翻菜單的少年擡頭看了一眼，「兩杯果汁。要冰一點，還要加冰塊。」
「可是、剛剛……」他伸手指了一下窗邊的人。
「兩杯果汁。」少年低頭，繼續翻，「另外再單點一份炸蝦，一份沙拉……」
「沙拉的話，您的套餐裡就有附贈……」
「那就一份炸蝦。」蓋起厚厚的簡介，放到桌上，少年看了窗邊的人一眼。
他是不知道這通電話，到底是要講多久。
等得有點不耐煩。
少年也懶得搭理男子，轉身又關回浴室裡。
花了點時間，把頭髮吹乾。
打開門的時候，隻看到沙發上的人。
不太愉快的氣氛，似乎還持續著。
塔矢擡頭看了他一眼。沒有對話。少年等了一下，又直覺地撇開臉，繞向旁邊的大床。
沉默的氣氛，持續了將近二十分鐘。
那意味著，少年也乾等了……將近二十分鐘。
好吧，他承認！那杯可樂的確造成了無可彌補的大錯誤！但！那又怎樣！至少他還喝掉了半杯啊！至少他們現在還有地方可以換洗了啊！
用得著這麼生氣嗎！用得著這麼小心眼嗎！
這樣會不會太誇張了一點！
「……這裡是您剛剛點的餐點，餐具已經替您擺好了，還有什麼需要可以告訴我，我會請人替您送來。祝您用餐愉快。」
「……我點的是咖啡。」塔矢盯著眼前那杯黃橙橙的玻璃杯。
「不好意思，我幫您確認一下。」送餐人員愣了一下，立刻翻出口袋裡的菜單。
少年走了過來。那臉還是冷冷的。
「不好意思，您剛剛點的是兩杯鮮果汁，不過……如果您想換成咖啡，我會立刻為您服務。」
感覺到注視。少年用力插起炸蝦，擡頭就是一瞪，「怎樣？」
「……沒有。」猶豫了一下，塔矢還是伸手拿起那杯鮮果汁，像是也認了。
「……呃、那……祝兩位用餐愉快。」
房門被輕輕帶上後，四周又陷入了一片寧靜。
接著，就是唏哩呼嚕的吃麵聲。
像是很久沒有這樣跟少年坐在一起吃飯……
塔矢擡頭看了一眼，少年兩頰塞得滿滿的、還張嘴咬了一口炸蝦。
用餐的過程，有點安靜。
不太像他們平時會有的氣氛。
等衣服送洗的時間，至少要兩個鐘頭。
少年吃飽飯，就開始覺得睏了。
沒辦法……為了早起，他昨天雖然有稍微早一點爬上床，可偏偏就是睡不著。勉強吃了一顆安眠藥，照樣給他翻了很久……結果，掙紮到淩晨三點，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……他剛剛吃的那顆好像是胃藥……
後來，到底是幾點睡著的，他也不知道。
總之，早上醒來的時候，他的確是累到有點抓狂。
擡頭，看了對座的人一眼。塔矢安安靜靜的，不知道是在想什麼。少年也懶得搭理了，他直接站起身，拖著腳步走向旁邊那張雙人大床。
晚上睡不著，早上就拼命想睡……他的生理時鐘還真是亂。
打了個呵欠，少年才閉上眼，立刻覺得頭暈暈的。
隱約，恍了一下神。床面突然動了一下，接著，有人靠近，伸手圈上他的腰，將他整個往後拖了一點。背後貼著暖暖的溫度，少年連眼睛都懶得睜。
「……幾點之前要回去？」
「兩點半。」
「……嗯。」少年像是懶得再開口。
塔矢伸手摸摸少年的腦袋瓜，覺得這樣背對著的感覺不太好，忍耐了一下，還是開口：「喂。」
「嗯。」少年應歸應，還是動也不動。
塔矢猶豫了幾秒，伸手，戳戳少年的肩膀。
「……別吵。」少年掙動了一下。
塔矢終於安分了下來。他抱著少年，伸手撥著少年的頭髮……才騷擾了一會兒，少年又掙紮起來。他鬆開手，讓少年翻了個身，才又抱著少年，伸手摸摸少年的臉頰。
少年動了一下眉，悶悶地含著聲音，「……怎麼跑來了？」
「早知道你會來，我就不參加了。」
「…………」
他覺得，少年像是不太喜歡這個說法。想了一下，決定再換個方式：「……早知道你要代替我來，我就不參加了。」
少年睜眼開，似乎有點彆扭，「誰這麼八卦？」
塔矢微微笑著，湊過去，親了少年的額頭一下，「小林先生打電話來跟你道歉。」
「少來。那傢夥肯定是故意的。」
「……你不用這樣。」他伸手戳戳少年的臉頰，「……專心忙自己的棋賽就好。」
「我下次不跟小林那傢夥接洽了，害我白白跑一趟……」少年拍開臉上的手，「還有！你也太好約了吧！被人家煩一下就答應……是不是因為對方是年輕妹妹？所以你不好拒絕？」
「不是。」
「那不是還有一堆棋賽嗎？為什麼可以這麼閒？你到底有沒有在準備？要是沒贏面，乾脆就回家算了……」
「喂。」他忍不住伸手戳戳少年的臉頰，「你一定要這樣講嗎？」
「……那、…誰叫你對女生比較好……」
「我沒有。」
「……還說沒有，明明就在那個女生面前，給我臉色。」
「別故意亂說。我生氣是因為……」
「那罐可樂。」
「……不是可樂。」嘆口氣，他實在懶得再跟少年繞圈子了，「是因為你。誰叫你每次都這樣，叫你小心一點，就是不聽。在家裡還跌不夠，連在這麼多人面前也有本事摔成這樣……」
「……睡了。」少年闆著臉，嘟噥完，就直接悶住頭。
「喂。」
「……晚安。」
「我說真的。」他伸手拍拍往他懷裡鑽、還順道調姿勢的少年。
「……嗯……知道了啦……」少年說完話，就不動了。
休息的時間也不算太多。塔矢也不再騷擾少年。
這樣躺著，就連他都睏了。
在少年額髮上親了一下，塔矢抱著人，也跟著閉上眼。
□
下午場的人潮似乎比較多。
她們在會場內外進出了好幾次，等到幾乎要兩點，實在餓得受不了，隻好一人一包麥當勞，窩在外頭的石花圃旁分食了起來。
「……我們這樣要等多久啊？」
「開房間耶！搞不好他們今天不出來了……」
「放心，我剛剛已經問過了。」奈瀨拿起一包薯條，邊說邊吃，「小林說，塔矢已經答應他了，兩點半之前一定會牽著他們家阿光，甜甜蜜蜜的來場夫妻訪談……」
「……喂喂喂、出來了！出來了！」興奮地拍拍身邊的人，少女伸手指著對面的馬路。
奈瀨瞇眼看了一下。
站在豪華酒店門口的兩人，看起來的確很眼熟。
其中一個像是還有點恍神，走了幾步，又被身邊的人拉回來。
他們繞過石柱子，並肩走到斑馬線的另一頭，等著紅綠燈的同時，也像是終於看到她們了。
「……塔矢，你有沒有看到……」
「有。」他伸手，將一直靠過來的少年推正，「……站好。」
「哎……可是我好睏……」
「振作一點。訪問結束，就可以回家了……」
「確定不用下指導棋？」
「我跟小林先生說好了。你的指導棋我會代替，你隻要接受訪問就可以了。」
「……那…你幾點可以走？」
「指導棋三點半結束，再加上訪問，大概也要拖到四點。」推著懶洋洋的少年，穿過斑馬線，塔矢根本沒看旁邊那圈粉紅色的人群，隻偏頭，壓低聲音跟少年說：「你先回去。坐計程車。」
這話，聽起來太過體貼。少年終於清醒了，伸手，戳戳身邊的人，「……等你。」
這聲音輕輕的，瞥眼一看，少年還抿著嘴，有點靦腆。
「……那你乾脆自己下指導棋。」
簡單一句話，順利煞了風景。
少年瞇起眼，狠狠瞪過去，「……沒情調。」
「頂多計程車錢，我幫你出。」
「更糟。」少年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，「不要再跟我講話了。」
少年決定，現在就立刻、拋棄這個沒情調的傢夥！
「……啊啊啊、怎麼分開了！」她才剛開始拍而已耶！記憶卡都準備兩張了！
「等、等等！進藤……」奈瀨一個箭步衝向前，擋住少年，指著後頭的塔矢，「你們不是才剛開完房間？為什麼一轉眼就分道揚鑣了！？」
「難不成還手牽手進會場啊！」他直接伸手把奈瀨隔開，一進會場就往左邊鑽。
後頭，塔矢看著也想笑。
他沒刻意跟上去。
因為這裡的『圍觀人群』實在是太多了。
走入會場，人潮明顯多了一點。塔矢站在外圍，看了一圈，立刻有隻手，從他身後緩緩伸出。
「……往…那邊。」少女的手，指著左邊。
塔矢回頭看了一眼，微微一笑，接著轉身，往右邊走。
「喔！NO！」
慘叫聲傳出。
此起彼落，還引來了不少注視。
連鑽在人群裡的少年，也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。
「搞什麼鬼……」少年嘴角抽搐了一下，決定再走遠一點。他稍微看了一下指示牌，找了半天，才終於繞進一旁的走道裡。
訪談室的大門沒關，少年頭一探進去，不到幾秒，裡頭的對談聲立刻緩下。
「啊！進藤啊！」小林像是看到了什麼大救星，一個箭步就撲上來，抓著少年的手，「你可終於來了！真的很對不起啊、我不是故意呼嚨你的！一切都是作業程序上出了問題！山崎那個傢夥根本沒跟我說塔矢要參加，所以我以為……」
「亂講！我明明說了！」尖銳的聲音突然插進來，一個矮個子的少女整個擠了過來，「前輩，你不能把過錯都怪在我身上，我明明說了，也留了紙條，是你自己沒看到……」
「……喂。」少年被夾在中間，小林的手抓得很緊，害他連想往旁邊挪開一點都不行。
這對聒噪的男女就隔著他吵了起來。
少年轉頭看了一眼，發現天野先生還窩在沙發上對他笑個不停。
好不容易抽回手，少年立刻遠離這一男一女，坐到天野先生旁邊，小聲嘀咕：「這兩個怎麼回事啊？」
「因為一些作業程序上的問題……」天野先生笑瞇瞇地解釋，「像這種小失誤，有時候還蠻嚴重的，要是不小心安排到兩個老師級的死對頭，這下問題就大了……」
「誇張。」
「真的啦，我沒有誇張……這次幸好對象是你跟塔矢，你們關係好，所以還算好處理……隻要你們不向上面反應，他們也不會被罵。」
「……喔。」少年點點頭。難怪，他就在想……這兩個傢夥，烏龍就烏龍了，幹嘛還一直跑來道歉，原來是希望他不要去投訴。
「我明明跟你說了！塔矢要參加，叫你跟進藤棋士聯絡、……」
「明明是我先跟你說、進藤已經答應了！要妳放棄塔矢那裡、……」
「你怎麼這樣！你知道塔矢有多難約嗎？難得他都主動跟我聯絡了、我當然要把握機會！」
「是妳的錯！妳沒先跟我說！」
「我說了！」推卸責任到最後，山崎簡直就是一整個臉紅脖子粗，「明明說了！我不管、我不管、我就是說了！」
「你隻留紙條說『塔矢要來，不用再約進藤』！是不用、又不是說不準！」
「不用就是不準嘛！塔矢就是這樣跟我說的啊！這叫謙虛用詞你聽不出來嗎！？他就是不想跟進藤同一場嘛！難不成要我在紙條上寫『塔矢跟進藤有嫌隙、不想同場』嗎！要不要再順便把紙條貼在公佈欄上！？」
「你、……沒禮貌的傢夥！不要跟前輩頂嘴！」
看著眼前爭執的兩人。
少年眨眨眼，莫名的，像是聽懂了一點什麼。
他忍不住輕輕笑了一下。
心想，那傢夥嘴巴還真是笨，連跟他邀個功也不會。
「天野先生。」少年拍拍身邊的人，「你可以用最快的方法、隨便幫我做個訪問嗎？」
「你趕時間嗎？」
「哇啊，他們兩個都在你面前吵成這樣了，你還不知道我有多紅多搶手嗎？」少年挪了個姿勢，坐得舒服。
「訪問喔……可以啦，隻要你配合一點，訪問當然可以『很快』進行完的。」
「……你…想問什麼？」少年防備地看著人，「先說好喔，是圍棋專訪，不是你們那個缺德報的八卦專訪喔……」
「哇啊，不要這樣嘛……這陣子都沒堵到你跟塔矢，我有好多問題想問的……」
「………你問。」
「聽說塔矢最近有女朋友了，你們是因為這樣所以分居的嗎？」
喝！少年睜大眼。像是不可置信，這串火星文是從這位看起來端重慈祥的大叔嘴裡說出來的。
「……呃、……我太直接了是不是？」天野乾笑兩聲，又拍拍少年，「不過進藤啊，我們都認識這麼久了，我也算看著你們倆長大的，你……」
「請講『成長』好嗎？」
「啊好啦，好啦……成長就成長，我要說的意思是……你也知道，報紙的銷售量很微妙的，尤其現在網路又發達，業績很難提升的……」
「……………」
「我這樣講，你還聽不懂嗎？」
「……懂。」少年點點頭，「但不是很想理你。」
「哎，就一兩個問題嘛。」
這位大叔，又對他露出一個不太美觀的『委屈』表情。
少年的嘴角，微微抽搐了兩下。
然後，所謂的訪談開始了。
少年花了很多時間，都在重複解釋著同一個問題，「……最後說一次，塔矢沒有女朋友。沒有就是沒有，而且這種事你怎麼來問我、不去問他？」
「拜託，他是名人的兒子耶，這種問題怎麼能直接問他。」
「那問我有用嗎！」
「當然，你們同居啊！」
「分居了啦！」
「啊、果然是因為有女朋友了，所以導緻分居嗎！？」
「喔！NO！」
不知何時遊蕩到訪談室門口的一群粉紅色少女們，幾乎一個個哀怨地瞪著他們看。
一旁，山崎推推小林，「我就說，他們兩個有嫌隙吧？」
「妳怎麼不去擔心投訴的問題？」小林白了山崎一眼，「而且他們感情很好。之前還同居。」
「分居了啦。」山崎小聲嘟噥著。
一分鐘過後，少年幾乎是怒了，「……我不知道！我不知道！我們可以把話題轉到活動上了嗎？你確定主辦單位看到你的訪談內容，不會想炒你嗎？」
「……可是、我就是覺得他有啊……」天野甩著筆桿。
「好，那你說，他到底是什麼時候偷吃被你抓到……」
「亂講！阿光，你一定要相信塔矢，塔矢很專一的，根本不可能有外遇！」忿忿不平的聲音，從門邊傳出。少女手插著腰，義正嚴詞地說：「天野先生，我們有證據的。他們這幾天雖然分居，但塔矢都沒有亂跑，他的行程很固定，隻有往返家裡跟棋院而已。身邊根本沒有什麼可疑的狐狸精出入！你別亂講，他們還是很拉布的……」
「喂！」少年瞪大眼，伸手就是一指，「……、妳、妳們、……又給我搞跟蹤！」
「我說吧，他們感情很好！」小林說。
「前輩……」山崎傻眼的搖搖頭，「你跟進藤好像都搞錯重點了……」
「那妳們說，塔矢手上的戒指是怎麼回事？」天野說：「我以前從來沒看他戴過戒指，上次問他，他也隻是笑一笑，什麼都沒解釋……這樣還不可疑嗎？」
一句話，讓眾少女們通通轉頭看向少年。少年輕咳一聲，抿著唇，擺出一個看起來很鎮定、實則很困惑的表情，用力搖了搖頭。他決定先把關係撇清，怎麼都不能說是他送的。
少女們，妳看我、我看妳，又一緻轉頭。
「……那、是、…防小人的！」
「無名指耶。」
「搞不好是他爸媽送的。」
「無名指耶！」
然後，氣氛突然陷入一片死寂。
少年清咳一聲，拍拍天野，「你們聊。我先走了。」說完，在一片哀怨的注視之下，非常鎮定地站起身、非常鎮定地跟小林揮揮手，然後非常鎮定地走出談訪室。
「……呼……男的女的都是瘋子。管人家帶不帶戒指，又不是生小孩……用得著這麼大驚小怪、喔、抱歉、……」感覺撞到人，少年立刻退了兩步。
「你走路向來都不看路的嗎？」這說話聲冷冷的，不太友善。
少年又退了一步，仔細看一下眼前的人，「……喔，我記得你。你是那個議員的兒子，叫藤、藤、……藤木、……」
「藤田！」
「……喔。」少年點點頭。他心想說，叫藤田就叫藤田，幹嘛這麼生氣……
「進藤啊！」
身後，又有呼喚聲傳來。
天野像是終於回神了，拿著紙筆一個勁地追了上來，「你怎麼跑這麼快！不是說好要讓我採訪的嗎？怎麼可以問到一半就溜掉……」
「不要了啦，你都問一些奇怪的問題……」
「不會啦，拜託，再讓我多問幾個，我們就進入正題……」
「不要。那種問題我不想回答……天野先生，你難道就不能問一些專業一點的問題嗎？我都特地趕回會場了，結果你還隨便採訪……」
「我哪有隨便！我問的可是所有讀者都會想看的、重點中的重點、……」
「聽你在亂講，明明都是一些爛問題……」
「進藤先生。」像是補捉到了某些重點，藤田闆著臉，看起來不是很高興，「雖然你是本活動邀請過來的職業棋士，但，基本上還是得尊重這些採訪人員吧？」
「……啊？」
「你隨口就說人家問的問題不專業。請問，你身為職業棋士，來參加活動時，工作人員難道沒有跟你說清楚，除了指導棋之外，你還需要接受採訪？像這樣讓採訪記者難堪，你覺得你有盡到身為職業棋士的專業嗎？」
「……那個、你誤會了，我跟天野先生隻是……」
「隻是什麼？我們辦過這麼多場大型活動，就算是最大排的明星，也沒有人像你這麼囂張！採訪就是得聽記者發問，你竟然會批評人家的專業……」
「不是，您真的誤會了。」天野先生似乎也汗了，連忙解釋：「那個……藤田先生，我跟進藤其實私底下很熟的……」
「我不管你們私下有沒有交情！」藤田似乎是擺明衝著少年來的，下巴一挑，低睨了少年一眼，「如果你不想接受採訪，我也可以刪除你的專訪，用不著這麼委屈……反正，隻是職業棋士而已，這次參加活動的，連藝人明星都有，你真的覺得我們需要你來充版面嗎？」
「喂！你有沒有禮貌啊！」後頭，傳來了少女高八度的怒罵聲。
少年用力、深呼吸了一口。
不能生氣、不能生氣……奈瀨說了、這是一個標準的塔矢迷！瘋狂的塔矢迷！
再深呼吸一口。
冷靜點！這個豬頭還是贊助人的兒子！
「呼……」第Ｎ次的深呼吸之後，少年終於擡頭，「既然這樣，那就麻煩你刪掉我的專訪。我先走了。謝謝。」
很好。不錯。他處理的很完美……
「……喂！」
才剛轉身，突然又被一把抓住。少年下意識皺了眉，回頭看向身後的人。
「你什麼意思？」藤田看起來面色不善。
「你不是贊助人的兒子嗎？」
「你知道我是，還敢、……」
「那你都說我不用訪問了，我當然就走啦。」
少年掙紮了一下，一時之間沒能把手抽回來。
身後，立刻抽氣聲不斷，「……你你你你、……你這路人甲、還不快放手！放開、放開、……」
「喂、那個誰啊、電話打了沒？叫奈瀨動作快一點……」
「已經來了、已經來了！再等一下就好、……」
「快點放開！不要抓著我們家阿光……放開、放開……」
直接無視那群唧唧咂咂的粉紅少女們。
藤田還是抓著少年不放，「我說你可以不用採訪，但沒說你可以連指導棋都不用下。」他似乎是被少年這種懶洋洋的樣子給氣了，「別忘記，你是職業棋士，請職業棋士下棋可是要花錢的。」
終於將手拔了回來，低頭一看，手腕上還一圈紅紅的。少年像是也怒了，「喂，我說藤、……藤、那個什麼……」
「藤田啊。」天野在旁邊撞撞少年。
「哎、管你藤田還藤木！先生、我今天的指導棋，已經有人代下了。如果沒有採訪，那我的確可以提早走。你不信的話，可以去活動部那裡查啊！」
「查什麼！我說你不能走就不能走！我花錢請你來下指導棋、你隨便找個人代就想走了！你們職業棋士難道都這樣嗎？什麼叫職業道德，你知不知道？」
「……那你想怎樣！？」少年瞇起眼，一整個怒到連臉色都鐵青了。
「像你們這種職業棋士，說好聽一點是專業，可真要你們拿起棋子，還不是一樣得算錢。真這麼清高，幹嘛不把那些錢捐做公益！」
「藤田先生，請您講話尊重一點……」天野在一旁皺著眉。
「那也請進藤棋士尊重大會！我們活動辦得這麼盛大，連北村先生都請來下指導棋了，你覺得我可能讓你找個菜鳥棋士來代替嗎？瞪我幹嘛？我說的是實話……我聽說你現在才四段，那你還能找誰來代替？先說好，太低段的不行。你找的那個叫什麼名字？段數有比你高嗎？如果隻是隨便……」
「七段夠嗎？」
突然傳出的聲音，冷冷的，不算大聲，卻順利打斷了對峙中的兩人。
少年回頭一看，下意識衝著人彆起了嘴。
似乎還有那麼一點委屈意味在裡面。
塔矢沉著臉，走到了少年身邊。
「藤田先生，如果需要，我可以再自我介紹一次。我叫塔矢亮，目前七段，如果北村先生有資格出席，我想我應該也有資格可以代替他下指導棋。」
「我不是這個意思……」藤田似乎是一時之間擠不出其他話來。
「他剛剛還跟你說了什麼？」塔矢偏頭問著身邊的少年，還沒來得及等到回答，就又喃喃自語了一聲：「對了，指導棋。」他看向一旁的天野，「請問，採訪室裡有棋盤嗎？」
「啊、有的。」天野點點頭。他剛剛等得太無聊，還在裡頭跟其他人下棋打發時間。
「藤田先生，我們直接進採訪室吧。」
「你聽我說，我剛剛真的沒有輕視職業棋士的意思，是他先藐視採訪的、……」
「先生。」奈瀨瞇起眼，難得一臉的不高興，「講話前要思考，至少尊重一下你自己。這畢竟是你們公司主辦的活動。」
「我真的不是這個意思……」
「沒關係。既然已經花錢請了職業棋士，看看合不合算，是理所當然的事。」塔矢說完，就拉著身邊的少年轉身。
「等等、……」少年讓人拉著，進了採訪室。
「……啊！塔矢，進藤！」一發現兩位來勢洶洶的小祖宗，小林趕緊推著身邊的小妹一起站起身，「你們聽我解釋、我們真的、……」
辯解的話，硬是被身後跟進來的一大票人馬給嚇了回去。
奈瀨從後頭鑽出來，直接跑到桌邊，拉了兩張椅子過來，順道再把旁邊的棋盤跟棋盒一併搬來。那副唯恐天下不亂的缺德模樣，實在是很欠打……
「奈瀨！」少年低喚一聲。
「敢瞧不起職業棋士……」奈瀨撇撇嘴，對少年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，「讓他好看！」東西擺好之後，她立刻往旁邊退了一點點。
塔矢拉開椅子，坐了下來。打開棋盒，淡淡問了句：「指導棋，需要我讓你幾子？」
聞言，藤田抿著唇，思考了一下，才又擡頭，「算了，機會難得。既然是跟小老師下棋，當然就採分先了。」
「好。」抓子，猜子，再收回棋子，一切俐落順手。塔矢就像平常一樣，禮貌的向對方點了點頭，「請多多指教。」
「……請多多指教。」
莫名的一場指導棋，就在採訪室裡進行了起來。
起先幾子，盤勢都還算溫和。
少年站在旁邊看著。剛開始還沒什麼感覺。等到塔矢落下第十子，少年才微微皺起眉。
這盤棋、他印象很深刻。因為當初下的時候，他計算得很細。擡頭，看了那個叫什麼藤的傢夥一眼，確定這人還沒會意過來，少年偷偷地……往後挪了一步。
「去哪。」塔矢連頭都沒擡，就是有本事伸手抓回少年。
在那一瞬間，少年還聽到很多喀嚓聲。
天野轉頭看向身旁那群粉紅軍團，幾乎個個都人手一台相機，拼命對著兩名少年狂拍。他心想，拍照可是他之前的老本行。一股熱血燃起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，跟著就跑開，短短三十秒後再回來，手裡也多了一台單眼。
接下來的雜音更多。
藤田忍不住擡頭看了一眼。他覺得很吵，但，塔矢似乎沒什麼反應。就像習慣了一樣。然後他發現了，塔矢還拉著少年的手，似乎是怕他先跑掉。
他的心情，被現場氣氛弄得有點複雜。
好不容易專心下了幾子，終於，像是也發現了一點點的不對勁。他擡頭看了塔矢一眼。塔矢還是那副淡淡的模樣，沒什麼表情。再看一旁的少年，就見少年直接撇開臉，甩都不甩他一眼。
像是不太確定。藤田又著手下了幾子，棋局行經中盤，他仔細確認著塔矢的每一步走勢……
終於，他微微地皺起了眉。
他雖然是業餘行家，沒有驚人的記憶力、可以把每一盤棋局都記住……但，偏偏就是這一盤！讓他糊裏糊塗輸了一子半還不知道的這一盤！他不止很熟，而且還徹底研究過了！
為了找出輸的原因，他排了不下三十次。
他一直在想，當初少年跟他對奕時，究竟是從什麼時候翻盤的？
他明明就掌握了主導權，明明就把少年繞到頭昏眼花了。
他會贏的。
甚至到現在，他都還覺得自己當初那一盤不應該輸。
細細的棋子碰撞聲傳來。
藤田下意識擡頭看了一眼。
塔矢慢條斯理的從棋盒裡拿出幾枚黑子，蓋上盒蓋，將棋盒推遠。接著起身，拉起少年的手，把黑子放到他手心裡。
「……喂。」少年的嘀咕聲很小，偏偏，這裡算是半密閉的空間。他一出聲，所有人都自然地看向他。
塔矢也不管，隨手就把少年推到位置上。看了藤田一眼，他對少年淡淡的，說了一句：「七手，結束這盤棋。」
莫名的，少年就感覺到……眼前這個叫什麼藤的傢夥，正用兩顆大眼珠子狠狠地瞪著他。
如坐針氈。少年擡頭看了一眼，卻隻得到某名人後代，冷冷的一句：「就七手。」
嘆了口氣，少年無奈地低頭看向盤面。
用七手，就得封住一整盤的活路。很顯然，這傢夥已經計算過所有路徑了。並且，還奢望他能計算出、跟他一模一樣的路徑。
抿著唇，皺著眉，少年盯著棋盤看了半天。
終於，他落下第一子。
接著，是第二子。第三子……
他沒去看對座那人的臉色。
他隻知道，對方應對的速度似乎一整個慢了下來。
他知道，對方正在找活路。
在有限的棋盤空間裡。
少年落下第七子，封鎖了所有生路。
然後，對座那人，也停下了動作。
藤田隻是靜靜的看著棋盤。
一直以來，他都認為……當初那盤棋，他就是應該要贏少年。
現在，他知道了。
原來，少年可以不用陪他下到最後的。原來……這個沒禮貌到極點的傢夥，還是用了指導棋的原則，一步一步，帶著他下。
氣氛，變得有點沉默。
少年實在不想再待下去，「……走啦。」他一站起身，立刻拉著塔矢想離開。
偏偏，這人就是動也不動。
塔矢看著座位上的藤田，沉默了一會兒，才淡淡地開口：「不是所有的職業棋士，都有下指導棋的技巧。一盤指導棋，耗費的不隻是時間，還有棋士的專業。如果你隻把重點放在錢上，很顯然你連活動的意義都不知道。」
「…………」
「走了啦。」這種尷尬的氣氛實在太難受。少年使勁拉著人，對一旁的天野揮揮手，「不好意思，這次的採訪就算了吧。」話說完，他立刻推著塔矢出採訪室。
主角一消失，現場就陷入了一片安靜。
沒有人先開口。
突然，又有一顆腦袋探了進來，「……啊、藤田先生，議員已經抵達了，請您過去一趟。」
「……喔、好。」點點頭，藤田總算是起身了，跟一旁的小林指指棋盤，示意他幫忙收拾，就轉身跟著外頭的男人走了。
接著，又是幾秒的沉默。
然後，是低低的……說話聲。
「同一盤……竟然是用同一盤……」奈瀨激動的抓著身邊的人瘋狂尖叫，「天啊！真是太殺了！下期的月刊題材就用這個、正好連照片都有了！啊啊啊、我真是太幸福了！」
「……活該啦。」一旁的天野先生也嘀咕了起來，「誰叫他不尊重職業棋士。」
「沒想到提到圍棋，塔矢是這麼嚴厲的一個人。」小林邊收著棋子，邊搭話。
一旁的山崎則是無限感嘆：「……他們……感情真的很好啊！」說完，臉頰還露出了一抹詭異的紅暈。
接著，他花了點時間，沿路拉著這個闆著臉、不說話的某某名人後代，一路走走繞繞，才終於擠出了會場。
一走到大街上，塔矢立刻抽回了手。
這傢夥不知道為什麼，還沉著臉，完全不跟他說話。
接著，塔矢伸手攔了一輛計程車，打開車門先向裡頭說了幾句，然後回頭瞪了他一眼，自己就先坐進去。見車門還沒關，少年也不敢耽擱，連忙鑽上車。
車子一啟動。
少年就轉頭看向身邊的人。
「喂，你現在是在生我的氣嗎？」
「…………」
「你是不是搞錯對象了？」
「…………」
「嚴格來講，我才是被欺負的那個。」
「…………」
一路上，整整二十分鐘的路程，少年完全得不到一點回應。
正在心裡暗譙的同時，車子已經轉進了一個眼熟的街道。
「……等、……等等，你要帶我去哪？」
「回家。」
「回你家！？」少年的大眼睛瞪得圓圓的，幾秒鐘的空白後，就是一聲尖叫：「啊啊啊！放我下車！快放我下車！我要下車！」
少年的慘叫聲很淒戾，但，神奇的是，前頭的司機一點動靜都沒有。少年轉頭一看，車門竟然還上鎖了。很顯然，某人剛上車時，已經把該交代的都交代了。
一個完美左轉。遠遠的，看到了一間眼熟的建築物。少年幾乎淚了，「……我不要跟你回家……我要回我自己的家……不公平……我才是被欺負的那個……」
他的申訴，得不到任何回應。
『塔矢宅』的門牌，大大地停在少年的正前方。
付了車資後，就聽到『喀』一聲，車門的鎖終於開了。塔矢從另一邊下車，跟著繞到少年這邊，打開車門，伸手往裡面一撈，就把尖叫中的少年給抓下車。
今天，塔矢門下的研討會剛好在家裡舉行。
正值對奕的交鋒時間。
塔矢拖著少年，一路走進小庭院，進了玄關，丟了雙室內鞋給他，等沒幾秒，又拖著少年上玄關，少年哎哎叫，拖鞋一隻穿了，一隻還拿在手裡。塔矢拖著他，一路往左邊那間熱鬧的和式間走去。
「我不要、救命啊、我要回家啊啊………」
慘叫聲幾乎是先到。
和式間裡的人，全部停下了動作。
跟著，拉門被推開。
一枚少年被丟了進來。
一個重心不穩，少年慘叫一聲，一屁股坐上了榻榻米。
「……哎、……」他揉著撞疼的屁股，哀嚎。
「……天啊，你還好吧？」這詢問聲柔柔的。
他聽得出來，是塔矢的媽媽。
少年皺著眉，下意識想回話，頭一回，那臉幾乎就青了。
就見一間和式間裡，六張棋盤，十二枚職業棋士。而真正讓少年變臉的，是正前方那個穿著和服、端坐在棋盤前的塔矢行洋。眼一撇，他還看到了史上最八卦的緒方先生。
「……怎麼了？」塔矢行洋擡頭看向自家兒子，開口的聲音既嚴肅又低沉。
塔矢還是闆著臉，他看著地上的少年，聲音冷冷的，像是還處在發怒中，「他段數太低，爬升太慢，讓我很不耐煩。」
「喂！你這沒禮貌的傢夥、是誰教你、……」不對。這句不能講。他現在可是身在敵營。
瞪了辯解中的少年一眼，塔矢冷冷拋下了一句：「今年、就給我想辦法拿到五段！」說完，丟下少年就轉身走了。
少年簡直傻眼，趕緊跟著爬起身。
不行！他才不要一個人待在這裡！這太危險了！
「過來。」
低沉的一聲，拉慢了少年逃跑的速度。少年的動作卡了一下……他幾乎是打從心底嚴重抗拒，偏偏又得無可奈何地轉身，乖乖爬到塔矢行洋面前，低著頭，乖乖正坐。
「……你今年才四段？」
一聽到『才』這個字，少年的腦袋壓得更低，「……是。」
「嗯……」這聲長嘆，硬是拖了幾個音節。
其中意味不明。像是包含了各種情緒。
諸如、不思長進、有待磨練之類的……
少年還聽到了悶笑聲，就算低著頭，也知道是誰這麼缺德。少年忍不住偷偷瞪了緒方一眼，一不小心掃到旁邊那人的臉，又立刻低下頭，心裡那個哀怨啊………
「……他是老師門下的嗎？」旁邊的青年問著身邊的人。
「他叫進藤光。很有名啊，你不知道嗎？」
「喔、原來他就是那個『進藤』啊……」青年點點頭。
這個人實在有出名。
各方面的『出名』。
所以，他的確耳聞過。
2011/12/3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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亮光五更新到這篇XDD
寫得很high（XD）希望大家也看得喜歡。
裡頭的重頭戲，藤田先生，的確是一枚塔矢迷沒錯XDD
雖然他不太討喜（喂XD）不過，每個人的身份跟個性都不太一樣嘛XD
至於那位高橋老師……下次有機會會寫到的。畢竟人家都發名片挑釁了XD
嘛~~~雖然她看起來對阿光很有興趣(?)
但，阿光身邊畢竟有個防護網很強大的名人後代XDD
還有，很感謝各位的支持XD
尤其是願意持續不斷留言給阿暖的各位，
因為有你們的支持，所以十三座才能存在這麼久XDD
祝福大家新的一年，天天都能幸福平安^____^
還有，關於亮光五。
預購已經結束。
因為這次的預購期很短。
所以，阿暖再開放一段加購時間。
加購時間：即日起 ～ 1/27 截止。
這段時間，還可以加購亮光五。無預購價。（但，有首刷特卡）
如果要加購。
採通販者：1/27之前，要付完款，結束登記。
採CWT30現領者：1/25之前，要付完款，結束登記。（這樣阿暖才來得及幫各位備書）
1/27號過後，請勿再付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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